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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 色諾芬尼(Xenophanes)

古典懷疑論起源於色諾芬尼,其思想主要可以分為兩面來看:在消極面上,是對於「擬人化(anthropomorphic)神學概念」的否定;在積極面上,是對於「單一神論(monotheism)」的肯定。

首先,他認為人對事物的理解必然受到文化環境的影響,並以對神祇的描述為例:某地的諸神具有獅子鼻與黑髮,而另一地的諸神具有灰眼睛與紅髮;而這些特徵都正好是當地人的特徵,可知諸神是從當地人的形象擬人化而來;倘若禽獸有能力描繪諸神形象,則諸神就會長得像禽獸。因此,他認為擬人化的神是虛假的。更甚者,他對這些迷思進行溯源,進而認定荷馬與赫希爾德就是罪魁禍首:是他們所寫的神話與史詩宣揚了擬人化的「多神論(polytheism)」,而且還把各種卑賤可恥的罪惡歸咎於諸神,這正是社會道德淪喪的根本原因。又因此,要改善這樣的風氣,根本之道就是宗教改革。

他曾言「在諸神與人類之間,有一最偉大的神;而祂的身體與精神,與人毫無相似之處」,可見「單一神論」的宗教觀。然而,此處的「神」是什麼?因為遺留的斷簡殘篇過短,所以眾說紛紜。有句斷簡說「祂始終停留在同一地方,從不移動」,類似於其後的巴門尼德斯「不變不動的存在概念」,很有「泛神論(pantheism)」的色彩。但另一句斷簡說「祂以心中的思想,毫不費力地促成萬物的運動」,類似於其後的亞里斯多德「第一不動的動者」,又很有「超越神論(transcendentalism)」的色彩。應採何說,並非此處所要探討的問題;至少我們可以肯認,其開啟了哲學史上首次的「單一神論」思想。

我認為色諾芬尼的思想雖然可以分為這兩面,但嚴格來說並非一體;原因在於:「否定擬人化的多神論」與「肯定單一神論」之間有斷裂。回顧他對於「單一神論」的論證:在理論上,是透過對「擬人化」之真實性的否定;在實用上,是透過對「多神論」之道德性的否定。然而,「擬人化」是虛假的不代表「多神論」是錯的;而就算「多神論」是錯的,也不代表「單一神論」是對的,畢竟還有無神論之類的其他立場。另一方面,除了「多神論」會敗壞道德的前提有待商榷;更重要的是無法從倫理的應然去改變知識的實然,所以這也不適合作為否定「多神論」甚或肯定「單一神論」之真實性的論證。而後來的哲學家在這斷裂的兩端各有發展:有人從「主觀論」的觀點,提供「多神論」的可能基礎;也有人從「本體論」的觀點,提供「單一神論」的可能基礎。

(二)普達格拉(Protagoras)

普達格拉的名言「人是萬物的尺度」,簡潔但有力地說明了其「相對主義」的立場。首先,要界定此處的「人」;根據柏拉圖在幾篇對話錄中的記載,應該不是指人的存在全體,否則有可能成為康德認為人有共通基礎的先驗哲學之濫觴;而應該是指主觀的個人,所以是「主觀主義」。再者,其所肯定的並非人的靈魂或自由意志,而是人的感覺與信念,所以是「感覺主義」。綜合以上兩點,他認為主觀的感覺具有實在性,每個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感覺來判斷外在事物的真假;而這些判斷不但有同等價值,而且還可以同時成立。

然而,這勢必會面臨讓矛盾的信念同時成立的問題。但這在他的哲學體系當中不成問題,因為此處的「成立」並非客觀意義上的成立,而是對於認知主體而言可以視作知識;也就是說,他其實否定客觀的真理,只是對於主觀的信念予以知識上的肯定。而這算是對擁有知識的肯定還是否定呢?這個問題沒有教條式的答案,但對他而言,我們不可能找得到絕對客觀的知識。因為我們無法脫離主觀來認識世界,就算有個超越性的全知者告訴我們某些事是真理,我們也無法客觀地知道或證明其為全知者,而只能主觀地選擇信與不信。不過,我們確實活著,也確實擁有許多賴以為生的常識,所以他從主觀的意義來肯定這些信念為知識。唯有如此,我們才能認清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不是無知,畢竟我們都無知;差異來自於偏見,或許對某人而言沒有錯,但不夠全面。而對於偏見的察覺,並非知識的終結,反而正是溝通與除錯的起點。

對照色諾芬尼的思想,普達格拉的「相對主義」有機會發展為「多神論」的基礎;因為倘若每個人所信仰的神祇在主觀上各自成立,交流後就可能產生兼容並蓄的「多神論」。然而,他曾言「關於諸神,我無法知道祂們是否存在,也無法知道祂們的形體如何;阻礙我們獲得這類知識的因素很多,像是這類對象的曖昧與人生的短促等」。誠如他認為我們無法知道絕對客觀的真理,他也認為我們無法知道絕對客觀的真神;因此,他在宗教上是個「不可知論者(agnosticist)」。雖然他使用「複數」來談神,但他不願意在常識之外去做過多的預設;不過,也是有哲學家喜歡預設超乎常識的事物,再以該事物為真實來回頭解釋經驗世界。

(三)柏拉圖(Plato)

柏拉圖的「理型論」正是超乎經驗世界的預設。他先區分「表象」與「實在」,因為在日常生活當中,我們可以觀察到許多表象的特徵;而這些可觀察的特徵都不是典型的,但我們仍能做出判斷。以「美」為例,我們觀察不到任何「美的典型」,卻仍能判斷事物是否是美的。他因而認為除了「表象」之外,還有「實在」存在於我們的心中,所以我們才有能力判斷;而這個「實在」就是「理型」,使觀察有所參照,理解才成為可能。至於追尋實在的方式,並非透過經驗的觀察,而是透過理智的對話,所以其作品大多以對話的形式呈現。

「理型論」在語言學上,是先確立定義,再檢驗事物是否符合該定義。在形上學上,是先確立理型,再檢驗事物具有多少該理型所分享的特質。在整體上,是將抽象的定義視為實體的理型;不但合乎蘇格拉底以降對於「定義」的辯證傳統,更將知識論的議題進行了形上學的提升。

而這樣的觀點,在立場上是支持還是反對懷疑論呢?我認為其在根本上是反對懷疑論的,但在語言表述上支持懷疑論的方法。首先,他不但肯認人可能擁有知識,甚至認為人「先天地」擁有知識;只是通常說不清楚,所以才需要透過辯證的方法來「回憶」知識。再者,雖然在對話的過程當中,經常使用懷疑論所慣用的辯證法,但其理論並不會停留在懷疑論,而是會繼續向前推進。不但在知識論上去逼近定義,認為人能透過辯證法的學習,逐漸擺脫無知的枷鎖,進而走出洞穴,終能直視真理的陽光。更結合形上學,提出「理型論」來作為真實的預設。儘管未能從經驗上去駁倒懷疑論,卻在本體上為知識的成立留下了出路。

對照色諾芬尼的思想,柏拉圖的「理型論」有機會發展為「單一神論」的基礎;以「善的理型」作為實在性最高的存有,參與經驗世界而創造萬物。但他的宗教觀很特別,以工匠「狄米奧吉」為神,雖然不從事「創造」,卻「設計」了整個宇宙;而此設計的依據,就是「理型」。連宗教觀都有強烈的「理型論」色彩,在知識論上也肯定真理的存在;只是人實在太過於有限,所以才不得不自我懷疑。但我們只能懷疑嗎?柏拉圖樹立了新的典範,他選擇相信看不見也難以證明的事物。因為語言與實在間終究有難以橫越的真空,所以真理很難被訴說,而只能以辯證的實踐來獲致。而對於尚未抵達者而言,也許「理型論」不只是理論,更可以是此岸的人對於彼岸的真理所寄託的遙遠想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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